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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7章 遙遠的笛聲,淡白的星 (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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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7章 遙遠的笛聲,淡白的星 (六)

“他最近可能回來。”他說。

許阿姨點頭。頓了頓,看看焰火的神色,“有講怎麽安排嗎?”

焰火沈默片刻,明白許阿姨的意思是問他父親是不是要住過來。“這倒沒有。好像只是禮節上通知我一下。”

“哦。”許阿姨手中的鉤針加速鉤了幾下,線團滴溜溜轉。

焰火看著,心想許阿姨也許聽了這消息也是心煩的。

“要是回官帽胡同兒,得讓人提前收拾一下。那房子空了太久了。”許阿姨低著頭,理順著手裏的線。

“應該不會。”焰火竟笑了笑。只是這笑容極淺,瞬間消失了……“這裏和官帽胡同他都不會住的。他給我打電話,應該是另有意圖。”

“那他是想……”許阿姨小心翼翼試探著問。

“我沒讓他說出口。這事兒沒得商量,我不同意,別人鄔休鰉想推動。那是我媽媽。”焰火沒等許阿姨說出下面的話,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。

許阿姨手上的鉤針動得越發快,那線是紅色的,像被針劃破的血痕,刷刷刷在空中飛舞,匯成紅彤彤一片……焰火出了會兒神,才說:“他也許是忘了吧。”

“忘是不會忘的,畢竟二十多年夫妻。”許阿姨輕聲說。

這下換焰火不出聲了。

許阿姨看看他,擡手托了托花鏡。顯然焰火並不同意她的看法,但他沒有反駁。這是火火厚道的地方。她看著這孩子,想找幾句話安慰他,又想不出來,說:“這幾天你也別太累了。你老這樣,老人家們都不放心的。”

“都約著我吃飯呢,知道到了這時候我就拼命工作。”焰火說。

許阿姨把鉤針放下,肩膀塌了塌,又支起來。

焰火走到她身後,給她捏著肩膀。許阿姨笑起來,說:“得嘞,這要讓你媽媽看見,準又吃醋,說你跟我的感情比跟她還好……你說是不是?”

焰火笑,“誰讓她為了工作顧不得我嘞?二十天給兒子斷奶的是誰呀?”

許阿姨笑,擡手擦下眼角,“好了,咱們說壞話趁早,別等她過生日的時候說,要托夢回來罵我們了。”

焰火敲著許阿姨的肩膀,“我都夢不到她。”

許阿姨不出聲。

“所以今年送她什麽生日禮物呢?都沒靈感了。”焰火說完,沈默下來。

許阿姨拿鉤針敲敲他手腕子,說:“慢慢兒想。你呀,送她什麽,她都高興的……你小時候捏個橡皮泥給她,她都當寶貝——你還記得那橡皮泥捏的什麽嗎?你媽媽說是大象,你說是狗,我瞧著是什麽都不像……”

焰火過了會兒才笑出來,“阿姨,阿福哪年沒的來著?”

“哦,兩年兩個月……最近想起阿福來,我心口窩沒那麽酸了。”

“要不要再養一只?”焰火問。

許阿姨停下手,轉頭看他,“嗯?”

“你看像不像。”焰火回手拿了手機來。他先看了一眼消息,晨來說她去洗澡了,這是十五分鐘前發的了。他回了個“嗯”,找出領養消息來給許阿姨看。

許阿姨戴好花鏡,看著他把手機拿過來,先問了句“你這什麽時候開始用這個了”,焰火沒回答,她也沒細問,待看清照片裏的小狗模樣,身子向後仰了仰,再把照片放大些,湊近了看,好一會兒才說:“像。不過它可沒阿福胖。”

“到你手裏什麽不得增肥啊?”

“哦喲,你可不。”許阿姨說。焰火看她。她笑起來,過了會兒才說:“我養阿福的時候你不喜歡阿福。阿福老討好你,你就是不親近它。”

“有嗎?”焰火不承認。許阿姨餵養的小貓小狗都只在她那個小院子裏活動,印象裏不太到他跟前兒來。“我一直以為阿福不喜歡我。”

許阿姨嘆口氣,說:“也難怪。那幾年,誰會喜歡你!”

焰火看看照片裏的小狗,問:“養不養?”

“怎麽領養?”

“這裏面有領養信息。”

“發給我。我去聯系。”許阿姨幹脆地說。她說著看看焰火,“你這孩子,奇奇怪怪的……還不去睡?看你這樣子就知道最近既沒好好吃飯,又沒好好睡覺。”

“這才幾點。”焰火指了指手表。

“又不出去玩,在家也沒得玩,不睡覺做什麽?”許阿姨笑問。

焰火恰好看到表盤上的時針指向了十一點半,沈默了片刻,說:“我上去了。”

許阿姨手中的鉤針又飛舞起來,冷不丁地說:“準有情況。”

焰火沒出聲,待要走,又停下,過來抱了抱許阿姨,“一直都說要幫我帶小火火的,現在突然說什麽退休,說話不算話。”

許阿姨拿著鉤針戳了下他的手背,“就說話不算話,你能怎麽我?去,趕緊睡覺去。”

焰火站在那,默不做聲地站了一會兒,還是不走。

許阿姨也不看他,說:“那你三年內要是能結婚生小孩,我就幫你們帶小火火——前提是小火火媽媽也同意我幫忙。”

“她不會不同意的。”焰火說。

“怎麽了,小火火有媽媽了呀?”許阿姨抑制住一臉喜色,瞥了焰火一眼。

焰火一臉懊惱。

“騙我!嗯?那麽多好姑娘你一個都沒談成,氣死人了……所以你現在就跟我說空話對不對?”許阿姨真有點生氣了,抓起鉤針和線團,狠狠地瞪了焰火一眼,轉身往外走去。從這裏出去有個平臺,走下去是小偏院,另有一所小住宅,許阿姨的臥室在那裏。

她氣呼呼地走了,焰火有點不放心,跟到平臺上囑咐她走慢些。

“我每天走好幾遍這路,會摔了才奇怪!”許阿姨大聲說。

她腳步穩健靈活兼聲若洪鐘,焰火倚在廊柱上,微微一笑。他等到小樓裏的燈光亮了起來,才回到屋裏。

大屋裏此時應該只有他一個人了,靜得很,除了座鐘滴滴答答的聲響就是魚缸裏那咕嚕咕嚕的水聲。其實沒有這點聲響倒還好些,有了,反而更顯得寂靜。

他往樓上走著,燈在他離開後一盞盞陸續熄滅。

他站在房間裏,四下裏看了看。燈沒有全開,光線明明暗暗的,把屋子裏的擺設隱藏得恰到好處,也把房裏映得暖融融的,倒不顯得空曠冷清。他慢慢地在房裏走著。走了好一會兒,才來到落地窗前,推開拉門走了出去。望著眼前的杉樹和遠處那片黑暗的地帶,他想著那裏都是什麽……唯一能映出亮光來的地方是水域,很大的湖泊……再遠些是假山,叢林,亭臺樓閣……一片片一塊塊的精致的人造景觀,城市裏僅存的綠色空間。他偶爾早上跑步會跑遠些,就跑進去來兩圈。這段距離很遠,可是跑完之後心裏會很暢快。

夜晚的風有點硬,穿過林子嗚嗚作響。

他擡手扯了下領帶,將已經松了的領帶再扯松一點,可還是有點悶。他想抽煙,手邊卻沒有,回了下頭,看到放雪茄和煙卷的櫃子,又懶得走這幾步去拿,於是就站在原地,深吸了幾口氣……這麽多年來,頭一次覺得這兒有點太大了。

也許這就是為什麽他最近反而常去融園吧。

在一個進了門,一眼能看到公寓大部分空間的門、看不見也馬上能反應出方位的地方,近來竟會覺得更舒服,這在以前是怎麽也想不到的……不過,他想這也許不光是空間大小的原因。

他走回房間裏,在廳裏坐下來。

寬大的書桌上放著他上回回來正在讀的書,原封未動,書簽還插在那裏。他坐下來,看了一眼,此時沒有繼續往下翻的想法。廳門敞開著,坐在這裏,能看到臥室。這會兒就上床,實在是有點早。按照他平時的習慣,如果沒有應酬,不加班,在家裏的時間是要翻一點資料的——總有補不完的功課,做不完的項目,看不完的書籍和資料……

他坐了一會兒,拿出手機來,看了看,發現晨來又給他發了條信息,就在五分鐘前。

“在幹嘛?”她問。

“準備洗澡。”他看看時間,“你要睡了嗎?”

“還沒。有點睡不著。”

“那在幹嘛?”

“在看你的采訪。”

“什麽采訪?”

“很久以前的了,有講你怎麽入這行的……大學時候你是學數學的啊。”

“我的高中出過很多世界級的數學家,我尊敬的哥哥也是這個專業的,我受了點影響。”

“你那時候有立志當數學家的嗎?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後來修的學位,都是因為工作的關系?”

“有這個原因。”

“不過,藝術史應該也很好玩的。”她說。

焰火握著手機,看著屏上這句話。他其實想不起來這會是什麽時候的采訪提及的了,也許是早年間的。互聯網的記憶比人的記憶要長久的多。那時剛畢業,對行業對社會對面對的人群都顯得青澀,連接受采訪都更坦誠實在……二伯說他是個“青瓜蛋子”,一點不假。原以為會按部就班成熟起來,哪裏想得到事情從不按計劃進行?他是被催熟的青瓜。現在想起來,都不知道他是怎麽闖過來的,可能“青瓜蛋子”就是有那麽一股子傻勁兒吧。後來這些年他極少接受采訪,也習慣了只跟記者簡單就提綱列出的問題進行討論,私人背景嚴禁提及……簡單來說,他對記者或者說某些記者是充滿警惕的。在他剛剛接手公司的時候吃過一次虧,所說的話被掐頭去尾還當做大標題登了出去,引發了一系列的矛盾……他已經扛過來了那十分艱難的日子,可不信任感仍然保留到現在。究竟會繼續到什麽時候,他還不清楚。謹慎一些總是好的,他不希望本人比做的事更加吸引公眾註意力,被利用為博取註意力的籌碼就更不願意。

可能是他好一會兒沒回覆,她說:“我是不是太好奇了?剛才是突然刷到這篇文章的,就一直讀下來了。”

“沒關系。”他說。他伸直了雙腿……還是不問到底是什麽采訪了,這好像是很無關緊要的事。“藝術史是挺好玩的。”

“嗯,我猜也是。”她說。緊接著下一行,她說:“剛才明珰聯絡我。”

“嗯?”他有點驚訝。原來這才是她一直沒睡的原因麽?

“之前在紐約,她有提到過想做一個紀錄片,記錄醫生的工作……你記得嗎?”

“聽她講過。怎麽?”他等了下,幹脆打電話過去。晨來迅速接了。“聊一會兒吧。”

“你不困嗎?”她笑問。

“不。”

“你是精力超常的人。”

“嗯?”

“我是說,你是超人。”

“你這個評價我就笑納了。”他微笑。“明珰怎麽說的?”

“項目已經基本定下來。目前需要確定一個主要科室和主要人物。”晨來說。

“你?”他明白過來。

“嗯。我之前遇到她,也說過說如果我們醫院方面沒有問題,我可以配合,也可以提供盡可能的幫助,但不想作為主要人物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有點……我是專業醫生,不是演員。”

“紀錄片記錄的是真實,並不需要你表演。”

“理論上來說是的。但成片需要導演的剪輯,每一個鏡頭每一句話呈現出來的東西經過導演的手,只會變成他需要的那個意思,不一定是我的本意……你看,記者也不是編小說的,你說的也是實話,他也可能截取你的幾句話做出完全不符合你本意的文章來,對不對?”她說。

“采訪後的稿子是會有專門審核的,有問題可以拒絕刊登。紀錄片也可以看成片,導演應該會盡量客觀,呈現本來狀態。明珰的專業操守我覺得你可以不必擔心。”

“嗯,可我還是有點兒……”

“你是不想過度曝光吧?”他問。晨來的本性是到了人群裏拼命想被忽略的那類人。可是偏偏又屬於只要一出現,無論如何都會被人一眼就挑出來的類型……這個矛盾幾乎是不可調和的。

他臉上慢慢浮起一點笑意。

“嗯。”她說。就這一個字。不用講,如果她在他面前,一定是要露出一點懊惱的神情的。

“可以試試推薦其他人。”他建議。

“明珰說她倒是還有其他的人選,不過不可避免會拍到我。我想只要不是主要人物就沒有問題。”

“治病救人,應該受到多一點關註。”

“不,就想好好兒做好本職內的工作就好了。”她說。

“是不是她一個電話打給你,你就不困了?”

“還是困的……被你一說又困起來了。”

“那睡吧。”他說。

“嗯,晚安。”

“晚安。”焰火掛了電話,剛要放下手機,看到她又發一條信息過來,說:“謝謝你給我意見。”

焰火看了一會兒這幾個字,問:“明晚有空嗎?”

“不確定。”她說。

“有空就打給我。”他說。

“好。”她答應。

“還有,你想了解我什麽的話,可以問我。”他發過去。她沒回覆。

焰火把手機放在桌子上,等屏幕暗了,才起身去洗澡。

回來才發現,她回覆了一句“好呀”。

“你還沒睡?”

“在看論文。”她說。

“我睡了……我贏了。”他說。

“使詐。行,算你贏。晚安。”她回覆。

看著這幾個簡短的字句,他微笑,看看時間,問她:“確實是在看論文嗎?沒事吧?有沒有上點藥?”

“有。我這裏有藥的。”晨來回答焰火。“沒什麽事,快睡吧。”

她看著屏幕上方的“正在輸入”狀態,等著他再發一句“晚安”……今晚的不知第幾句“晚安”……她輕輕撫著面頰,盯著屏幕,不想過一會兒,他發過來的卻是“這會兒我要過去找你,是不是得翻墻”?

她楞了下,發送了視頻通話請求。

* 作者最後修訂時間:2021-05-3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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